内容简介:
房租不断上涨、连锁品牌入驻、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在地文化逐渐消失——这就是缙绅化:旧社区在重建后因地价及租金上升,吸引高收入人群迁入,原有的低收入者不得不迁往条件相对较差、生活成本较低的地区生活。缙绅化的进程一再深入,未来的城市能否真正成为一个充满活力、公正合理的空间,仍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本书通过对美国四座大都市(新奥尔良、底特律、旧金山、纽约)重大变迁的回溯和分析,指出所谓缙绅化是在资本对利润的追求和政策倾斜的支持下,驱赶城市中的穷人,聚集更多精英富人,让贫富两极分化的一个过程。资本的大量流入,逼迫原生社区与文化妥协退让,群体驱逐之下,城市从充满回忆的故居变成精致而巨大的空洞。
谁是城市的掌权者?民众要如何争取自己应有的权益?彼得·莫斯科维茨的镜头巨细靡遗,带我们逐一拜访那些负担不起住房的困窘家庭,了解破坏性住宅政策如何在政商联合下被制定出来,揭露了推动大都市缙绅化背后环环相扣的庞大力量。
作者简介:
彼得·莫斯科维茨(Peter Moskowitz)
自由记者,毕业于汉普郡学院和纽约大学新闻研究院,为《卫报》(Guardian)、《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新共和》(New Republic)、《连线》(Wired)、《石板》(Slate)等多家媒体供稿。曾任职于美国半岛电视台。现居纽约。
试读:
要认识新奥尔良,你要知道新奥尔良的小区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在别的城市,富人和穷人住在不同的区域——高速公路、铁道,种族歧视的规划者所设置的各种障碍物,确保城市的富有和贫穷区域彼此分隔。在这里,密西西比河的洪水一直是个威胁,富人住在高地,穷人住在低地,这使新奥尔良的不平等地形交错混乱。
数十年来,在高地街廓上的豪宅——圣查尔斯大道(St. Charles)、梅格辛街(Magazine)、滨海街(Esplanade)背后,低地上藏着新奥尔良劳工阶级住的残破独栋房屋。搭着古色古香街车、沿着圣查尔斯大道漫游的观光客,赞叹坐落于精致草坪上占地达1200平的百年豪宅,不会知道往大道北端走50英尺,他们就会看到一个远不同于观光手册和好莱坞呈现的新奥尔良。你可以开车、走路、骑自行车、搭街车从法国街(Frenchmen Street)经过游乐园化的法国区(French Quarter),沿着梅格辛街、圣查尔斯大道一路漫游,却永远不会意识到在这些街道之外,居住着被这个城市长久遗忘的人民。
这些小区,藏在我们一般想象的新奥尔良之后,贫穷但充满文化与社区感。特雷姆区(Treme)、滨水区、中市区(Mid-City)、中央市区(Central City)、上九区(Upper Ninth Ward)和下九区(Lower Ninth Ward)、卡罗尔顿区(Carrollton)是多数新奥尔良人——音乐家、街上游行的表演者、擦旅馆栏杆的清洁人员——住的地方。
但缙绅化挑战了这样的地理疆界,有钱的人不再满足于城市的高地,开始突破他们原本的堡垒。几乎每个邻近密西西比河的小区,在2000年到2010年间白人人口都有增加。这些小区——法国区、中央商业区(Central Business District)、滨水区、玛格尼区(Marigny)、花园区(Garden District)、爱尔兰区(Irish Channel)和上城区的一部分,数十年来创造了城市里状似茶壶的白人人口分布图。但2000年到2010年间,杜兰大学的地理学者理查德·坎帕内拉(Richard Campanella)发现,这个茶壶不但形状在扩大,内在也逐渐“变白”[1],在每条街都可以看到这样的趋势,新的潮流象征咖啡店、精品店、艺廊开始大放异彩,尽管很多房屋在卡特琳娜飓风后还残破待修。
城市在庆祝重生,但几乎没有一位当权者——市长、州长、市议员关心还没回到城市的上万名黑人。当我访问在飓风后离开新奥尔良的非裔美国人,他们告诉我他们害怕回去,那感觉上已是个不同的地方,不再属于他们。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对的。
全国性报纸和杂志开始重新关注新奥尔良,用《纽约时报》的话来说,“以新的眼睛和耳朵”[2]去感受这城市。他们不厌其烦地描绘新的新奥尔良,以几乎全是白人的艺术家、演员、音乐家、厨师所居住的小区为对象。根据这些报道,新奥尔良充满了迷人的享乐主义,等待着被发掘。“在新奥尔良,成功的定义取决于你有多疯狂。”[3]一位音乐家这么告诉《纽约时报》。“但这个城市还不像洛杉矶或纽约那么时尚,”[4]一名女演员说道,“新奥尔良还不够大都会,在这里买不到羽衣甘蓝。”
贫穷和死亡的陈述,逐渐被浴火重生的说法所取代,新奥尔良要重新出发了。政府官员和改革的支持者发动公关战,想要让世界和城市居民相信,随着新市民、新餐馆、被冠以新名字的旧街道和旧小区〔有时候只是在旧名前冠上一个“新”字,像是“新法瑞特街”(new Freret Street)、“新玛格尼街”(new Marigny)〕的繁荣,新奥尔良在卡特琳娜飓风过去十年之后终于恢复旧观了——从让城市人口流失过半的破坏和经济瓦解中恢复。
认真来说,经济开始好转,人口正在恢复到飓风前的数字,但是“恢复旧观”的说法是错误的,因为现在的居民大部分已不是飓风前住在这里的同一批人。因为人为疏失,一场移动缓慢但威力相对较弱的飓风摧毁了新奥尔良,造成一半以上的人口流失[5],大约25.4万人出走逃难。当它重建完毕,却与以往完全不同:新奥尔良过去有67%的黑人人口,白人只占四分之一,根据2010年的普查数据,现在白人占到人口总数的30%,而黑人没有以同样的比例恢复,只占到总人口数的60%。这样的改变——从67%到60%看起来也许不多,但如果你看到数字,人口的损失是显著的:到2010年,白人人口已快回到飓风之前的数字[6],而今日还有将近十万名黑人,再也没有回到新奥尔良。
城市的意图是很明显的,政府官员在媒体上巡回庆祝飓风十年之后城市的重生,地方政府(包括联邦和州政府单位)已停止追踪甚至谈论流浪在外的人口。通过有限的研究[7],我们知道有上万人还寄居流浪在休斯敦和其他得州城市,有些人搬到路易斯安那的小镇,或是犹他州、纽约州等遥远的地方,只有新奥尔良的黑人社群至今仍记挂着这些消失的人。
我曾经听过人们以“殖民”“侵占”“种族灭绝”来形容卡特琳娜之后发生的事。对外人来说也许太过戏剧化,但你该如何形容一组,在实际效果上,或者甚至在意图上是剔除一个小城市中黑人的政策呢?你又该如何形容一组鼓励白人和有钱人取代这些流失黑人的政策呢?这些臆测也许像是阴谋论,但在飓风后的地方报纸,就明明白白地记录了政治家和生意人的看法,他们群起反对旧新奥尔良,看似欢欣鼓舞地迎接新时代。“这次飓风是千载难逢的机会”[8],州长凯瑟琳·布兰科(Kathleen Blanco)在飓风后几个礼拜说道,“我们不能让机会就这样流逝。”
除了缙绅化的野心企图之外,还有什么能够形容这场由政府领袖、政治家、商业利益主导的行动,如一位房地产巨头所形容的——彻底改变整个城市的“人口、地理、政治版图”?
对许多被驱离的黑人来说,卡特琳娜使他们身无长物,感到城市对他们的处境袖手旁观,甚至刻意劝阻他们回家,“殖民”“侵占”“种族灭绝”这些字眼,对他们来讲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实发生的事。
* * *
我来到新奥尔良后第一个说话的人,是我在圣托马斯(St. Thomas)一带租房子的女房东。我随口说这个地区看起来很不错,她答道:“感谢老天带来卡特琳娜,终于把这里清理干净了。”
后来发现我住的那条街,正是城市改变最剧烈的一区。我在新奥尔良遇到的人都搞不清楚我住的到底是属于哪个小区。白人会认为它是爱尔兰区或下花园区(Lower Garden District),而对新奥尔良的非裔美国人来说,它还是圣托马斯——以一处在2000年代初期开始拆除的社会住宅命名。拆迁行动在卡特琳娜之后开始加快,让上千名低收入的非裔美国人流离失所。这些社会住宅之后则被私人、混合制收入的住宅开发取而代之,拥有者是新奥尔良最大的房地产商普雷斯·卡巴科弗(Pres Kabacoff)。
我到新奥尔良不久后就遇到阿莎娜·比加尔(Ashana Bigard),当地所剩无几的老居民之一,40岁,从事教育与服刑人平权的社运工作,在重新开发的圣托马斯勉强有立足之地。但就像很多留在这里的人一样,她正抓着绳子的尾端勉力支撑,根据她自己的说法,她已经跟新的新奥尔良格格不入了。
“我一点特色也没有,”她说,“我是本地人,我是黑人,我有小孩,我很无趣。”
对比加尔来说,这个地区仍是圣托马斯,而不是爱尔兰区、下花园区或是什么别的地方,她答应带我走走,看看这个地方改变了多少。
我在新圣托马斯住宅区——现在被改名为河滨花园的小区接她,她与两个小孩一起住在那里。新的建筑风格跟周遭环境颇不协调,过去圣托马斯是传统的社会住宅——多层砖造建筑,以绿地庭院包围,但它营建和维护得不差,卡特琳娜对它并没造成很大的破坏,但新奥尔良市政府却还是将它夷平,换成上百栋粉色系联排房屋,沿着弧形的街道排开,四周被空旷、无人、充满驻警的绿地所包围,侧边有一家郊区典型的沃尔玛超市(Walmart)。如果没有一端阻挡密西西比河水的水泥堤防,另一端华丽的梅格辛街,你会恍然以为自己并非在新奥尔良。
比加尔在卡特琳娜之后就辛苦地谋求温饱。过去五年她无法找到稳定的非营利组织工作,即便她在教育和服刑犯人权领域已有将近二十年的经验。现在她年过四十,她试着扩展边界,多方取得收入。有时候她在花园区新的昂贵餐厅担任女侍,有时非营利组织会花几百元请她当顾问,但多半它们都只愿意让她做义工。比加尔最新的兼职是为科技和非营利工作者的共享办公室做中介。这家办公室在一栋新整修的建筑,坐落在奥莉萨堡哈利大道(Oretha Castle Haley Boulevard),以种族平等大会领导新奥尔良分会的人权斗士命名,如今这里是缙绅化最厉害的地区。
我们沿着新奥尔良坑坑洞洞的街道行驶,开过圣托马斯和旧的花园区,到达哈利地区一个名叫中央城市的小区,这里已经开始展露所有缙绅化小区中期的常见征兆:新的跃层建筑、两间新的小博物馆、一间咖啡店、一个表演艺术和放映空间、一家拳击健身馆,还有一间高级墨西哥餐厅,统统在这几年内出现在周遭五条街的范围里。它们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都是黑人经营小生意的店面,街道如今的复兴看起来像是城市经济复苏的征兆,然而就像城市的其他地区一样,在我们看到的街道背后,更多是由上而下的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