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大师与玛格丽特》为俄罗斯作家布尔加科夫最重要的作品,被公认为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之一,是世界级的艺术瑰宝。法国的《理想藏书》对它推崇备至,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马尔克斯(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代表人物,《百年孤独》的作者)称它“精妙绝伦”。作家曾八易其稿,将现实与魔幻融为一体,揭示了人性、爱情、公正、善恶有报等主题。
长篇小说《大师与玛格丽特》中有三条主线:魔鬼撒旦造访莫斯科,做了为期两天的逗留,并施展法术大闹了莫斯科;大师与玛格丽特的爱情故事,历经劫难的情侣以特殊的方式终成眷属下令杀害基督耶稣的罗马总督本丢•彼拉多两千年的忏悔。这三条线索彼此穿插交替,通过巧妙的架构和时空的切换,为读者呈现了社会阴暗、丑恶和不合理的本质,同时也讴歌了勇于追求自由和幸福的人性。这部小说此前已有多个中文译本,国内的读者也通常以这三条主线为基础,将小说的中心思想理解为撒旦的惩恶扬善、玛格丽特对爱情的忠贞和罗马总督对怯懦人性的反省。本书译者结合近年来俄罗斯学者的最新研究成果,重新翻译了这部经典名著,并在此基础上增加了35000余字的译注,尝试对这部“旷世奇书”进行全方位的解读。
作者简介:
布尔加科夫(1891—1940),俄罗斯小说家、剧作家,被誉为20世纪俄罗斯非常伟大的作家。自幼喜爱文学、音乐、戏剧,深受果戈理、歌德等的影响。布尔加科夫在生前一般是由于他在莫斯科艺术大剧院的戏剧而为人所知。
布尔加科夫出生于乌克兰基辅市一个教授家庭。1916 年基辅大学医疗系毕业后任乡村医生,国内战争时期曾被白卫军征召为军医。他的兄弟们也都参加了白军,在内战结束后,除了米哈伊尔以外,都流落到巴黎。布尔加科夫从未被允许去西方探望他们。1921年他辗转来到莫斯科,弃医从文,开始写作生涯。布尔加科夫起初作品主要是小品文、特写和其他短篇作品,揭露并讽刺不良社会现象,以幽默和辛辣的文风著称,如短篇小说《魔障》、中篇小说《不祥的蛋》《狗心》和长篇小说《白军》等,在文坛产生很大的影响,但也引起争论。从1927年起,他的作品实际上已经被禁止发表。
《大师与玛格丽特》是作家生前最后一部作品。从1928年起,布尔加科夫便开始了小说的构思,历经整整12年,但在1930年当他得知自己作品被禁以后,将《大师与玛格丽特》的手稿销毁。1930年,在斯大林的亲自干预下,布尔加科夫被莫斯科艺术剧院录用为助理导演,并重新开始写作《大师与玛格丽特》,至1936年基本写完。三稿完成于1937年。他继续修改作品,直到1940年死于肾硬化前四周。1966年,《大师与玛格丽特》在布尔加科夫去世26年之后经删节、改动后首次在苏联出版。1969年小说完整俄文版在法兰克福出版,从此走向世界,被公认为20世纪世界非常伟大的小说之一。
试读:
……汝究竟何许人也?
——吾乃彼神力之部分,恒欲为恶,永司善举。
歌德《浮士德》
第一章 永远不要和来历不明的人攀谈
春天的某日,虽已夕阳西斜,但莫斯科却是少有的酷热。这时,牧首湖畔[1]走来两位男子。第一位身着浅灰色夏季西服,个子矮小,膘肥体壮,秃头,一顶体面的礼帽像馅饼一样托在手里,刮得干干净净的脸,却被一副黑色角质框架的超大眼镜盖住。另一位是年轻人,宽宽的肩膀,淡褐色乱蓬蓬的头发,后脑勺歪戴一顶方格子鸭舌帽,穿着格子翻领衬衫,下身是皱巴巴的白裤子,脚上穿着黑色运动鞋。
第一位不是别人,正是米哈依尔·亚历山德洛维奇·柏辽兹[2],他是莫斯科几个最主要的文艺工作者联合会之一——简称“社文大师会”[3]的理事会主席,也是一家颇具实力的艺术类杂志的主编。与他同行的年轻人名叫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波内列夫,是一位诗人,经常以“流浪汉”的笔名发表作品[4]。
一走进才刚冒绿芽的椴树荫底下,两位作家便迫不及待地冲向漆得花花绿绿的售货亭,那亭子上写着“啤酒和汽水”。
对了,有必要说一下这个可怕的五月傍晚的第一件怪事。不光售货亭旁边,就连整条与小布龙街平行的林荫路上也见不到一个人影。此刻,仿佛被太阳烤化了的莫斯科,在干燥的尘雾中蔫蔫地倒向花园环路[5]的后方,人们热得连呼吸都没了气力,但竟没有人到椴树下乘凉,也没有人坐到长椅上,整个林荫路空空荡荡。
“我要纳尔赞矿泉水[6]。”柏辽兹说。
“没有纳尔赞。”亭子里的女售货员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很不高兴。
“有啤酒吗?” 流浪汉用嘶哑的嗓音问道。
“啤酒晚一点才会运来。” 女人回答。
“那现在有什么?” 柏辽兹问。
“杏味汽水,不过不是冰的。”女人说。
“好吧,好吧,就是它,就它吧!”
杏味汽水冒出厚厚的泡沫,空气里顿时弥漫出一股理发店的气味。喝完汽水的文学家们马上开始打起嗝来。他们付了钱,坐到一张长椅上,面朝湖水,背对着小布龙街。
就这个时候,发生了第二件怪事,但这件事只和柏辽兹一人有关。他突然不打嗝了,心脏砰然一跳,在某个瞬间消失不见了踪影,过了一会儿却又回来了,但仿佛被楔入了一根钝针[7]。不仅如此,柏辽兹还被一种莫名而又强烈的恐惧感笼罩了,以至于想要立刻头也不回地逃离牧首湖。柏辽兹焦虑不安地回头望了望,不明白是什么令他如此害怕。他脸色煞白,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心想:“这是怎么啦?我从来都没有过这样啊……是心脏出问题了吧……是我劳累过度了吧。真的该丢开手了,让一切都见鬼去吧,我可要去酸水城[8]疗养了……”
正想着,炽热的空气仿佛在他面前凝聚起来,交织出一个透明的、古怪的人形。那人长着小小的脑袋,戴着一顶马夫式的便帽,短小的格子上衣竟也像空气一样是透明的……此人身高足有两米多[9],但肩膀却很窄,出奇地瘦,而且,请注意,还扮着嘲弄的鬼脸。
柏辽兹这辈子都四平八稳,从不习惯看见不寻常的事物。他的脸顿时变得更加惨白,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想:“这不可能吧!……”
但是,千真万确,这个高个子的透明男人,正双脚离地,在他面前左右摇晃。
这一刻柏辽兹吓得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结束了,幻像消失了,穿格子上衣的男人也不见了,连同插在心里的那根钝针也弹了出来。
“呸!见鬼了!”主编大声说,“你知道吧,伊万,我刚才差点中暑了!甚至出现了幻觉。”他勉强一笑,但眼神却仍惊惶不定,双手还在颤抖。
不过他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一挥手帕,打起精神说:“嗯,总算好了……” 接着便继续谈论那个被杏味汽水打断了的话题。
后来人们才得以知晓,那是一场有关基督耶稣的谈话。原来,主编曾邀约诗人为下期杂志创作一首反宗教题材的长诗。这首长诗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果然很快就完成了,但很遗憾,主编却一点都不满意。尽管流浪汉在自己的诗作里把主人公基督耶稣描绘得极为阴暗,但是主编仍认为全诗必须重写。于是,为了强调诗人犯下的主要错误,主编给他开了一堂关于基督耶稣的讲座。很难说流浪汉究竟为什么没有写好,也许是因为他有天赋却表达能力不强,或者他对所写作的题材根本就一无所知。不管怎样,他笔下的耶稣虽然不讨人喜欢,却是个活生生的形象。而柏辽兹就是要向诗人证明,耶稣是好是坏并不重要,关键问题在于世上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耶稣这样一个人,所有关于耶稣的故事纯属简单的虚构和再平常不过的迷信。
应该说,主编是个博览群书之人,谈话中他非常巧妙地引征了古代著名历史学家,比如亚历山大城的斐洛[10],和修养极高的优素福·弗拉维[11]。因为他们就始终对耶稣的存在只字未提。展现博学的同时,米哈依尔·亚历山德洛维奇还顺带告诉诗人,著名的塔西佗《编年史》[12]第15卷第44章中讲述耶稣受刑的那部分内容,也是后人伪纂的增补。
主编所说的一切对诗人来说是闻所未闻的,他专心倾听的同时,一双机敏的绿眼睛紧盯着米哈依尔·亚历山德洛维奇。只不过他偶尔会打嗝,所以暗自咒骂着该死的杏味汽水。
柏辽兹接着说:“所有东方宗教流派按例都有贞女生育神子的说法。所以,基督徒只是毫无创意地用同样的手法,塑造了一个属于他们的、本不存在的耶稣。这才是必须掌握的要点……”
空无一人的林荫道上空回荡着柏辽兹的男高音,米哈依尔·亚历山德洛维奇越来越驶入了玄奥。这种玄奥,只有那些饱学之士才能驶入,且不至于断送性命。而诗人却越听越兴致盎然,受益匪浅。他听到了埃及祥神、天地之子奥西里斯[13]的故事,知道了腓尼基人有个法姆斯神[14],了解了马尔杜克[15],甚至获悉了从前墨西哥的阿兹特克人曾敬拜过一位不太出名的、残酷的威济洛波特利神[16]。
而就在米哈依尔·亚历山德洛维奇向诗人讲述阿兹特克人如何用面团为威济洛波特利神塑像的当口,林荫道上出现了第一个人影。
直到后来,应该说,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的时候,各相关机构才提供了关于此人长相的报告。但这些报告的核对结果令人瞠目结舌。有报告说,此人个子矮小,镶金牙,右腿瘸。也有报告说,此人身材伟岸,戴白金牙套,左腿瘸。另有报告则言简意赅地表示,此人没有任何显著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