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标题:十扇窗
副标题:伟大的诗歌如何改变世界
本书是美国著名诗人简•赫斯菲尔德的一本诗学散文集,向我们展示了伟大的诗歌是如何运作和改变世界的。书中通过十章阐释切斯瓦夫•米沃什、艾米莉•狄金森、松尾芭蕉、辛波斯卡等诗人的创作,告诉我们如何读诗、写诗,并为我们分析一首诗为什么了不起,以及这些伟大的诗人如何运用诗歌描述和改变审美世界。对每一个诗人的经历和诗作的特点,作者都有独到且深入的分析和见解。 本书就是一张导航图,跟随它的指引,我们既能细细品味好诗所蕴藏的变革之力,也能见证如何通过阅读诗歌和创作诗歌,来认识自己并实现我们生命的可能性。
作者简介:
作者:简•赫斯菲尔德
美国当代女诗人、散文家、翻译家。1953年出生于纽约,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已出版《之后》《美》等九本诗集,并著有诗歌研究类散文集《九重门:进入诗的心灵》《十扇窗:伟大的诗歌如何改变世界》两本,另有多部日本诗歌集的编选和翻译作品。
摘选:
好的艺术是一种视觉矫正,就像锯子在锯子铺里被修整和矫正之后,变得更加锋利,更利于切割。这也是一种视野的改变。进入一首好诗,一个人的感觉、味觉、听觉、思维和视觉都会发生改变。如果我们不能被艺术的存在和它的神秘之手改变和拓展,那为什么还要要求艺术进入生活呢?我们内心渴望更多的事物——更宽广,更深奥,更丰富的感觉;更多的联想自由,更多的美;更多的困惑和更多的利益摩擦;更多形形色色的悲伤,更多无法抑制的喜悦,更多渴望,更多黑暗。在认识自我存在和他者存在时,我们需要更多的浸润和渗透,更令人惊讶的能力。如果没有艺术我们也能存活,那么艺术的存在就扩展了我们生命的总和。通过逐一改变自我,艺术也改变了自我所创造和分享的外部世界。
这本书将继续探索早在《九重门:进入诗的心灵》一书中就涉及的诸多问题。诗歌本身所追寻的问题是驳杂的、局部的、无限的。不过,这两本书从根本上讲也只探讨了一个问题:诗歌或艺术如何作用于这个世界?在这个问题之下,不可避免会有另一个问题伴随出现:我们该怎么办?在错综复杂的语言、音乐、事件和生活中,是什么允许并邀请我们去感受和了解,继而增加我们的感受和认知?这样的问题无法回答。因为“我们”彼此各不相同,甚至每时每刻也与自己不同。“艺术”也是一个看似单一却具有迷惑性的词。尽管如此,三十年来对这个问题的持续关注和探索让我获得了快乐,也给予了我一种更接近目的地之感,然而我也深知这个目的地的中心地带永远无法被描绘和抵达。
第一章 着火的翠鸟:以诗的眼光看
任何一首好诗的深处都潜藏着一种神秘的生命力——它千变万化,难以捉摸,充满活力。“创造性”(creative)与“生物”(creature)共享相同的词源,并携带着相似的呼吸般的活力,相似的活跃度、精准度以及多元创造的能力。创造性植根于发展和上升之中,植根于全新而自主的存在之中。当一首好诗睁开眼睛,我们会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搅动,在颤抖,在游向这个世界。诗歌作品不仅是对内在或外在感知的记录,而且能够通过词语和音乐创造新的感知的可能性。当我们用诗的眼光去观看与聆听,一些独特的领域就会展现在我们面前。这些领域显然是必要的,因为没有一种人类文化能缺少音乐与诗歌。
我们赞美艺术作品的一种方式是称它拥有了“视力”,好的诗歌与独具慧眼的“观看”总是同时出现。然而,在艺术最具洞穿力的“眼睛”获得我们所谓另一种“视力”之前,变形(trans figuration)是必不可少的。眼睛和耳朵必须学会放弃功能性的习惯,取而代之的是为了自我之目的而享受参与的愉悦。艺术作品不是从树枝上摘下的果实,而是艺术家、接受者和世界的成熟合作。
画家通过画笔和色彩表现感知到的愉悦。诗人热爱着世间的存在之物,用抽象的、近似无形的语言抒写身体与感官的愉悦。举个例子,想想杰拉德·曼利·霍普金斯诗中那通过语言“观看”到和“聆听”到的激情与感性吧。即使在散文中,霍普金斯也如饥似渴地关注存在的形态和形式,它们栖息于独特的词语中间,这些词语经过了精确的打磨和最精密的校准,并被注入了“跨界”带来的喜悦。下面是他写于1873年2月24日的一篇日记:
在雪中,平顶的山丘和山脊的边缘起伏如波浪,隆起的纹路上下排列,像极了树木的年轮,也似地图的投影。风所造就的这些,我想,当然是雪堆,但事实上它们是雪浪。雪堆锋锐的脖颈有时被倾斜的凹槽或沟渠折断。我想这准是因为风在吹积出雪堆后改变方向,将雪浪又抛洒到雪浪的身体上。整个世界一片空明自在(inscape),自由行动之机缘落入了秩序和目的之中:从我的窗口向外望去时,只见扫帚随意扫出的杂乱雪块和碎雪堆。在通向霍德林地(Hodder)的原野上,脚步在深及脚踝的雪地上趟出一条沟壑,而穿过树林,我们就能看见河流。
这种叙述既亲密,又有着身体的参与感;既唤醒了感官,也唤醒了心灵。想想“雪堆锋锐的脖颈”吧!——这个词的选择是多么的温柔而让人惊讶,仿佛霍普金斯伸手去触摸雪,发现雪竟有着人类的温暖。“脚步……趟出沟壑”中有着同样的身体触感,我们不仅看到而且能听到人类的脚步走过雪地时如何重塑了雪的形状。山脊、木纹、地图、雪浪——每一种都与一种“看见”自己成为主宰而非奴隶的兴奋感交织在一起。
此外,我们会进一步审视这场雪,探究它能产生怎样的影响。在这个片段中霍普金斯的洞察力具有惊人的当代性。“自由行动之机缘落入了秩序和目的之中”——甚至当前的理论家们可能都会同意这个句子极具复杂性。霍普金斯的思想从冰天雪地的燧石上迸出抽象的火花,又像诗人的思想一样:返回事物的领域,接受考验与确认。诗人回到了雪的样子,像被扫帚从前门扫过:这个意象的视觉呈现与诗人在自然界中发现的理念相吻合,也因此得到了验证。这个片段,正如霍普金斯日记中的其他描述和记录一样,只可能出自一位热爱仔细观察的作家之手,只可能出自一位用全部身体、情感和心灵去“观看”的人。
但接下来:
如翠鸟着火,蜻蜓点燃火焰;
像石头越过井沿落入圆井
发出鸣响;如每一根拨动之弦的诉说,每座悬钟
弧形的摆荡,都会开口讲话,奋力抛掷自己的名字;(1)
以及这首:
今晨,我撞见清晨的宠儿,
日光之国的王储,斑斓的黎明引导着的猎鹰,
翱翔于稳固的气旋之上……
还有这首:
热切的,悬空的,平等的,和谐的,|穹隆似的,巨大的,……惊人的
傍晚竭力想成为时间辽阔的,|万物之子宫,万物之家园,万物之灵车的夜晚。
她喜爱的黄色角光缠绕着西方,|她狂野而空洞的灰白光悬在高处,
衰退;她最早的星辰,伯爵之星|主星,弯向我们,
火焰般的天穹。
霍普金斯日记的音调和诗歌音调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粗略的日记随笔与已完成的作品之间的差别,也不是散文与诗歌之间的差距,而是“诗人的观看”与“诗的观看”、“诗人的聆听”与“诗的聆听”、“诗人的言说”与“诗的言说”之间的差异。在这些对位中,一方可以帮助另一方使其成为可能,但它们在性质或意图上并不相同。这种差异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在我们心中,诗歌既像一件能弹奏出美妙音乐的乐器,也像一个独特的感知器官,并能探测它自己的知识形态和发现模式。诗歌不仅仅是简单的表达,它们还创造、发现和聆听那些用其他方式无法发现的事物。“星辰”“日光之国的王储”,甚至是“圆井”这些看似简单的描述——每一个都是新创的音符,栖居在能把握其全部存在的琴键上。
霍普金斯的作品拓展了我们对诗歌准确性的认知,是一个伟大的范例。他诗歌中视觉和听觉的独特结合开启了英语诗歌的形式;从文字跃向音乐的激情中迸发出的领悟,在某种程度上正是他天才的精髓所在。霍普金斯对观看“源泉”充满渴望,这使他的心灵、舌头和耳朵都摆脱了陈规的束缚。由此所产生的对万物的渗透,支撑着他最黑暗的作品中所散发出的强劲生命力。透过诗的眼光观看,用诗的耳朵聆听,我们将逐渐认识到自己比过去更克制,更自由,并与一个更广阔的世界相连——如果你愿意,你将会进入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