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一如既往,讲述那些凡尘琐事、凡人微光、烟火凡间。工人的女儿、唱歌最好的女科学家、独臂少年与盲人弟弟、神奇的一家人与传奇的忘年交……
写作10年,感恩千万读者十年陪伴。小蓝书系列自此收官。★世间没有不散的相伴,不必遗憾小蓝书的完结
我定不是一个好的写作者,不配被人记住,也不值得被操心惦念。我这样一个走江湖跑码头的说书人写不出什么传世经典,曾经的所书所述,不过是陪你打发打发时间。
感恩曾予我这个殊荣,让我有机会陪伴你十年。
作者简介:
野生作家,说书人
现象级畅销书《你坏》《乖,摸摸头》《阿弥陀佛么么哒》《好吗好的》《我不》《小孩》《啊2.0》《乖,摸摸头2.0》《他们最幸福》作者
中国作家榜“年度畅销作家金奖”得主
新京报“年度致敬作家”
当当网“年度畅销作家”
亚马逊中国“年度作家榜华人作家”
…………
试读:
(一)
女孩生在1997年的重庆市垫江县砚台镇,那里接壤着乡野,举目可见炊烟 和远村。
她在啤酒厂宿舍长大,杂院平房,工友住满四邻,她妈妈是啤酒厂工人。人 人都夸她妈妈会挑老公,她爸爸是水厂工人,很帅,老宣传画里工人阶级的 标准长相,有棱有角南人北相,身高一米八几。
或是基因的缘故,女孩成年前身高便有一米七,重庆出美女,她是典型重庆 美女中拔尖的那一类,打小众人便惊异于她过人的秀丽,却无人给出过去当 演员、当模特的建议。
我曾不止一次地假设,若命运稍稍公平,现今的女孩应有怎么理所应当的 人生。
或会盛开在秀场上吧,穿梭在从米兰到东京的T台上,或被人熟知在屏幕中, 无数拥簇者关注着她的一笑一颦。又或许她恬静在平淡里,做着一份文员的 工作,爱好慢跑或瑜伽,偶尔在小红书发发探店自拍,朋友圈晒晒旅行,像 许多正值青春的女孩一样,因收获旁人对其容颜和身材的赞许而微微欣喜。
设想只能是设想,无力从源头处改变既成的现实,这是无须慨叹的规律,就 像无常才是命运。命运善嫉,不容圆满,像个无聊的熊孩子,随机伸手捉起 玩具,只是胡来并不爱惜,越精美的越要扯碎了掰断了才尽兴,他知他是主 宰者,无有制衡,一切尽可玩弄。
我不能说命运对这个女孩尤为狠心,在他眼里无有男女老少之分,众生平等 皆可糟践,只要他愿意。
谅我浅薄,只能如此归因……
我又岂不明白命运实虚,存不存在犹未可知。
女孩车祸时只有3岁,被拿走的是一整条右腿,在刚刚学会奔跑的年纪。
灾祸降临于阳春三月,那日亲友齐聚,妈妈杀鸡备宴,开膛后诧异,鸡居然 没肠子,后来她总说是个恶兆,当时就心里怦怦跳,感觉不吉利。杀鸡那会 儿,恰逢女孩放学,家里忙,爸爸和爷爷抽不开身去幼儿园接,奶奶腿脚慢, 没拉住蹦蹦跳跳的孩子,路口大拐弯处野花摇曳,超速的大货车疾冲而来, 车轮碾过小小的人儿,右小腿当时就没了。
出事那天,恰逢爸爸的生日。
女孩被第一时间送进垫江县医院,伤情太过惨烈,医院没有条件收治,亲友 们拦了辆面包车送女孩去重庆的大医院救命,带着已近粉碎的残肢。女孩后 来说,面包车上的几个片段,构成了她人生最初的记忆。
这世界赠予她的第一个印象是剧痛,疼晕厥又疼醒来,循环接替,没有哭的 力气,苏醒的间隙她问妈妈,腿去哪儿了,没等到回答复又昏迷过去。
第二个印象是幅画面,她感觉自己飘在天上,看得清移动的车灯和白色的车 顶,车厢里爸爸木呆呆抓着头发一动不动,随着颠簸摇来摇去,妈妈紧抱着 一个血团,血浸透了酒厂的天蓝色工作服,像打翻了墨汁,大片的黑。女孩 焦急地喊,用力扑扇胳膊想靠近,忽然间疾速下坠,眼前一黑,已在妈妈怀 里,额头上有滚烫的热泪不断流下,流进她的嘴角,却是尝不到任何滋味。 从垫江县到重庆现约2小时车程,当年高速未通,盘山道颠簸多坑,饶是拼 命赶路,抵达西南医院时4个钟头已过去。主治医师告知延误了最佳时机, 已出现感染症状。爸爸跪下磕头,一米八几的汉子声泪俱下,自杀般将脑袋 往水磨石地面上不停撞,恳求医生把女儿小腿保住。
却已不是能不能保住小腿的问题,包括膝盖和大腿在内都需尽快截肢,即便 截肢了也不一定能活,医生说:并非医院不想尽力,娃儿太小了,虚弱得很, 要做好随时没了的心理准备。
很多年后女孩依旧记得爸爸恸哭的声音,听起来像咆哮,夹杂着咚咚的磕头 声,忽远忽近。她站在一片茫茫虚无里无助地摸索,向那哭声靠近,不停问: 爸爸你在哪儿,爸爸快来接我回家,爸爸我好了呀我腿回来了,我摸得到它, 爸爸你莫丢下我,你快出来行不行……
哭声一直在,间或着各种人在喊她,也不确定是不是人,千个万个嘈杂的声 音,她努力分辨出其中哪个是爸爸的哭声,用力奔跑靠近,跑着跑着突然脚 下一空,右腿不知去了哪里,她狠狠摔倒在一片白色光芒中,耳边熟悉的声 音在喊她名字,也不知喊了多久,嘶哑的,带着呜咽的爸爸的声音。
她想回应他,想和他说:爸爸你不要喊了,我这就起床吃饭。却是怎么也无 法将眼缝睁得再大一点,找不到一丝力气。
医生说:好了,终于活下来了,娃儿命硬。
孩子的记忆总是碎片式的,女孩多年后回忆医院的经历,并不能连贯成章, 关于疼痛的记忆大部分已自动删除,只留一股莫名的心悸,盘桓至今。
她印象最深的是当时爸爸变样了,鬓角突兀的两抹白,人还是那个人,一夜 之间不见了英气。爸爸那时在她病床旁打地铺,有时他坐在椅子里,将头埋 在床边睡去,睡不沉,常抽搐着惊醒,迷瞪着眼睛惶恐地找寻。妈妈也常如 此趴着,边睡边哭,恸哭得像个孩子,他们那时候都20岁出头,还很年轻。
女孩住了很久的院,六人病房,大都是中年和老年人,都无比喜欢她,分各 种水果给她吃,夸她长得比洋娃娃好看,喊她小仙女,说她怎么这么乖,比 大人还安静,说着说着,忍不住轻声叹息。
她那时病床靠窗,巨大的商业广告热气球和她平视,鲜红的气球下是阴雨绵 绵的重庆。爸爸陪床时常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看着她,捧着她的手,沉默不 语。妈妈会和她说话,坐在病床边给她唱小兔子乖乖,剥香蕉给她吃,告诉 她乖乖吃饭腿就会长出来。
她把目光投向病友们去求证探寻,每个人都点头,有同样截肢的叔叔告诉她 没错的,他的腿已经长出来一点了,很快就能跑着打饭去。那个叔叔后来出 院时没和她告别,选在她睡醒前悄悄离去,其他人告诉她是的,是跑着出去 的,真的没有骗她。
女孩初中时和妈妈提起那个叔叔,吐露过心里的感激,说有点想哭,终于明 白了叔叔的用意。妈妈取出一个本子,告诉她还有太多人需要感激。当时为 了解决高昂的医疗费用,外公卖掉了村里的祖屋,爸妈卖掉了所有值钱的东 西,缺口依旧巨大,爸爸妈妈的工友们一次次自发募捐,不少人整月整月捐 出工资。
妈妈说每个人的名字都在本子上,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恩情,要牢牢记得, 她是被工人叔叔、工人阿姨们用50块、100块凑起来的血汗钱救活的。
女孩给我拍过那本子里的名单照片,誉抄部分如下:
操作工周朝梅、徐会容、黄倩,电工王涛、周恒,空压工魏尹,检验工洪欣、 周起容、王燃军,搬运工赵然,水工张小波、陈伟鸿,库管员王盼、魏红, 酿酒师郑红茵、陈丽、封莉莉、郑丽容,销售员黄国雄、蒋安容、王洪波, 以及未有标注工种的若干工人姓名,张百川、栾春勇、谷志毅、李兆平、谭
奎、邱渝、陈洁叔、陈刚、朱伦琼 记录姓名的本子纸张已然发黄陈旧,上百个姓名陈列其中,普普通通的工人 们如今可都安好,可还记得曾在遥远的千禧年,齐心合力保卫过一个小女孩 的生命。
(二)
当年外公为了救女孩,卖掉了唯一的老房子,余生挤住在亲戚家。
这个倔强的老农民死于肺出血,送往医院的半路上去世,辞世的根本原因是 从不舍得花钱去医院看病,谁也劝不动他,动武也拖不动他,坚持要把钱给 女孩省着,好去定制义肢。
女孩说,外公过世时心事未了,眼睛睁着。
女孩第一根拐杖是外公做的。
当年装不起义肢,小孩子一年一个身高,义肢需每年新换一根,负担之重, 两个普通T.人无力承受,他们已受了工友们太多恩情,不能为了义肢再每年 去麻烦大家。
却是买不到这么小的孩子用的轻型金属拐杖,只能自己打制,外公打了根小 拐杖送来,纯实木的,每个边角都被他打磨圆润,送来的一路上都在用粗糙 的手掌反复摩擦。
却是太重了,再轻的硬木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说都嫌沉,她胳膊细,每扳 动一步都要扯出脖子上的筋,扳不动时便摔跤,冲着地面迎面拍下。爸爸蹲 在女孩面前,红着眼眶抱起尚未懂事的女儿,说乖呀,乖……
她确实很乖,忍着不哭,和爸爸说不疼,但有欢呼雀跃的同龄小孩跑过他们 身边,她看上一眼忍不住开始抽搭,把脸埋进爸爸颈窝,委屈地藏着。
咋个还没长出来喃?她小声问爸爸。 还会长出来吗,爸爸?
她那时候每天睡醒都先伸手摸腿,总盼望哪天忽然就不会摸空,也就再也不 用学拄拐行走。
学习拄拐的过程漫长艰辛,重庆山地多起伏,需学上坡下坡,学上下阶梯, 他人学龄前的嬉戏时光她全用来练习行进,妈妈在前面扶着,爸爸在后面护 着,饶是如此,跤依旧摔了不知多少。她先于如何拄拐学会了如何摔跤,懂 得拍向地面时不能僵着,要放松,这样照旧会摔得发蒙,但疼得能轻点,骨 头也不会响。
相比摔跤的疼,更难挨的是摩擦,木拐杖把腋下磨出了老茧,夏天时汗水一 煞透会发炎红肿,如同夹着一簇针,一步一扎。不敢挠,一挠就忍不住往破 里挠,电风扇吹多久都辣。
那时候家里没空调,唯一一台小电风扇专属给她用,钱要还债,要存着将来 给她定制昂贵的义肢,不敢乱花。她已是罕见的乖孩子,摔跤时极少哭,疼 得落泪往往是因为腋下。休息时爸爸抬高她的细胳膊,帮她扑推子粉,一下 一下轻轻拍着,拐杖递过来时动作迟缓,狠着心扶她站起来,只说,乖啊…… 女孩就是这样学会了磕磕绊绊地拄拐行走,爸爸那时已有抬头纹,大片的白 头发。
女孩入学前的那个星期,他头发白完了,整宿帮她修理新拐杖,帮她反复整 理书包,燎泡长满了嘴角。他思虑过甚,每天都在害怕,怕她受伤,怕她被 欺负,怕她将来过得不好,每天都在为她的以后做计划。一个年轻工人并没 有足够的见识和能力去给这些思虑一个出口,他停不下来,太多无解的问题 被他在脑海中一千遍一万遍地捶打。
他以为女儿睡熟了,蹲在床前看着,小小一只手摸索着找到他的手掌,放在 里面,他两只手捂住,合严,女孩长出了一口气,安心地睡去。
晨起睁开眼,女孩的手依旧被握着。她说:爸爸我饿了。
爸爸说饭已经做好了,吃饱了,爸爸送你上学。
当时镇上没得公共汽车,上学需搭农村客运车,从镇上租的房子到学校要慢 吞吞地开上十几分钟,票价3块钱。爸爸每天早上先陪女孩坐车去学校,再 从学校走路去上班,为节省那3块钱,下班时亦是如此。
他每天步行一个小时,接连五年,几乎磨透了厂子发的那双劳保鞋,却并不 肯换新的,新发的他卖掉,合进每天省下的车费里,购置来不锈钢拐杖,比 木头的结实,也能轻一点。五年间,女儿不停长高,他一直没换过新鞋。
每天放学回家的车上,是父女俩的亲子时间,学校的事情他问得事无巨细, 恨不得了解每一分钟。和其他的家长不同,爸爸不咋关心成绩,只关心她开 不开心。确实有过不开心,坐在前排的男生牙尖,爱捉弄人,总喊她痛腿儿, 那男生家里有钱,开理发店的。
她怕爸爸难过,没告诉他,后来忍不住和那男生吵了起来,问:凭啥子说我 痛腿儿啊?我又没招惹你。
凭啥子?男生很惊讶,你不就是嫩个的嘛,我又没说错,还不让人说了?
放学回家的农村客运车上她问爸爸:爸爸,囊个和人决架才能赢?
爸爸教不了她,他是很温和的一个人,不懂怎么和人吵架,盘问出女儿受了 什么气,微笑着抚摩女孩的后背,眼皮直跳,忡忡忧心。
他每天都让女孩在教室等着,放学后不要自己下楼,每天都会牵着女孩慢慢 走下三楼。身为一个家长,他对遇到的班上每个学生都客气,超越了大人对 孩子的那种客气,甚至带着一点巴结,讨好的笑,巴望人家对女儿能好一点, 不要欺负她,午休时能扶着她去上厕所。
砚台小学的厕所是蹲坑,女孩只有午休吃饭时才去,请同学扶着,单腿蹲, 每次都大汗淋漓C课间的10分钟不够用,上个厕所来回就要15分钟,她才 不喜欢在众目睽睽下迟到进教室呢,于是很少喝水。
她那时候成绩很好,但偏科严重,语文第一数学垃圾,早操不用列席,自己 在教室待着,运动会也可以不去,唯一参加的集体活动是合唱团,全校数她 最漂亮,唱得也好,总被安排在中心位置。
爸爸唱歌就很好,女孩出生前他就是工厂的文艺骨干,他是她的音乐启蒙老 师,教材是个厚重的手抄歌词本,专属于女孩的,里面有《送别》《小草》《童 年》《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每天晚饭后爸爸会搬两个板凳到院子里, 教她唱歌,两天一首,素日里话这么少的人,教起歌来嘴不停歇,也是难得。 教《小草》时,爸爸说:以后长大了要好好待妈妈,妈妈多不容易,咱们在 唱歌她在刷碗呢,没有妈妈的孩子就像干枯的小草一样,没妈妈给做饭吃就 像天上不再下雨。
妈妈脑袋伸出来,擎着湿漉漉的两只手说:夸我呢?哎哟,真是谢源小你们喽。
教完《送别》的那天傍晚,爸爸听着女孩的歌声出神,良久盯着门口梧桐树 看,坐在夕阳下不言不语,开口讲话时眼睛是不看她的,轻轻说如果有一天 爸爸妈妈和你分别了,你想爸爸妈妈了,就多唱唱歌,就不那么孤独了。
女孩还太小,并不懂孤独是什么,她已明白分别的意思却并不担心。
爸爸怎么会和我分别呢,她捧着歌词本琢磨,那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这么喜欢爸爸,爸爸这么喜欢我,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