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标题: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
副标题:杨苡口述自传
“人的一生不知要遇到多少人与事,到了我这个岁数,经历过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新中国成立之后发生的种种,我虽是个平凡的人,却也有许许多多的人可念,许许多多的事想说。”
本书是五四运动同龄人、西南联大进步学子、翻译名家、百岁老人杨苡的唯一口述自传。从1919年走向今天,杨苡的人生百年,正是中国栉风沐雨、沧桑巨变的百年。时代与人生的淬炼,凝结为一代知识女性的天真与浪漫之歌。
世纪回眸中,相比于传奇与成就,杨苡更看重她的“日子”,及其承载的亲情、友情、爱情和世情:童年深宅里,祖辈的煊赫、北洋政商两界的风云变幻她不大闹得清,念念不忘者,是一个个普通人的境遇;同窗情谊、少女心事、诗歌与话剧,“中西”十年乘着歌声的翅膀,最是无忧无虑;民族危亡之际,自天津、上海、香港到昆明,西迁途中高唱《松花江上》,文明之火光焰不熄;从西南联大到中央大学,记忆里依旧是年轻的身影——初见“文学偶像”巴金,大轰炸后满头灰土的闻一多,手杖点在石板路上嘀嘀笃笃的吴宓,“夸我们是勇敢少女”的恩师沈从文,还有滇水之边的月下谈心,嘉陵江畔的重逢与告别……
学者余斌历时十年,用倾听抵抗遗忘,以细节通向历史的真实。家族旧事、翡翠年华、求学之路、山河故人,一个世纪的人与事在叙述中缓缓展开。“我有意无意间充当了杨先生和读者的中间人,它应该是一部可以面向一般读者的口述史。”
作者简介:
作者:杨苡
杨苡,原名杨静如,一九一九年出生于天津,先后就读于天津中西女校、西南联大外文系、国立中央大学外文系。曾任职南京国立编译馆翻译委员会、南京师范学院外语系。著有《青青者忆》(散文集)、《雪泥集》(巴金致杨苡书简,编注)、儿童文学《自己的事自己做》等,译有《呼啸山庄》、《天真与经验之歌》、《兄妹译诗》(与杨宪益合集)等书。所译《呼啸山庄》系最流行的中译本之一。二〇一九年获第七届南京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
余斌,六〇后,南京人,任教于南京大学文学院。著有《张爱玲传》《事迹与心迹》《周作人》《提前怀旧》《译林世界名著讲义》等书。
摘选:
发迹传说
外间说到我们家族的事,都会从杨殿邦开始。但那离得太久远,我听说的杨家发迹故事,都是从祖母说起。
祖母是四川总督吴棠的女儿,叫吴述仙。吴棠在清河县做县令时,有位故交之子走水路送父亲的棺材回原籍下葬,从他那儿经过,他让仆役拿了三百两银子送去。谁知到河边码头上错了船,因恰好有另外一只灵船也在那儿歇脚,而且身份和吴的故交一样,也是道员。仆役回来报告,吴棠一听,知道是送错了。已经送出去,没有讨回来的理,他只好又拿了一份银子送上。他去故交灵船上致祭,顺道也上了前面仆役误上的那条船祭拜一番,船上的人自然千恩万谢的。这回将错就错,算是给他后来飞黄腾达埋下伏笔了:船上的人是安徽皖南道员惠征的两个女儿,其中之一就是后来的慈禧太后。那时候慈禧还没被选进宫里,等到掌权了,对当年落难时吴棠的仗义念念不忘,一有机会就提拔他。吴棠从此官运好得不得了。
吴棠怎么会把女儿嫁给杨家,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吴家受慈禧眷顾,杨家就跟着沾光,这门亲事对后来的杨家,非同小可。有人说,这事儿是编的,我也不知真假,家里都这么传。另一件事应该靠谱一点,是关于祖母的死。说八国联军要进京的消息传来,全家惊慌,那时有各种可怕的传闻。祖母吓得不轻,听到外人传话,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从此一病不起,年纪不大就死了。
照家里传的这个,祖母似乎很胆小,外间传的都是“正能量”的,说她成了杨家的长嫂后如何和祖父一起带领弟弟们发奋读书,结果兄弟五个(我祖父兄弟八个,有两个早夭)参加科举考试,四个人中了进士,点了翰林。
杨家对吴家当然是很感恩的,我姑妈跟我说,父亲那一辈字里都有个“川”字(父亲杨毓璋字“霁川”,七叔字“朗川”,姑妈叫“杨丽川”),就跟吴棠做四川总督有关。
祖父杨士燮是长子,虽也中了进士,做过杭州知府、淮阴知府之类的官,但论做官,比不了先人,因为杨殿邦是做到漕运总督的。也比不了同辈,他的两个弟弟杨士骧、杨士琦,一个做到直隶总督,一个是袁世凯的心腹(说是袁的“智囊”),权势熏天。他也不大喜欢做官,官场没意思,官场黑暗看透了,杨宪益在自传里说祖父自号“三湖(壶)太守”,三壶是烟壶、酒壶、尿壶,总之是有点玩世不恭。
他曾被派到日本考察学务,做过横滨总领事官,和当时的官员比是开了眼界的,杨士骧、杨士琦算起来又是洋务派的人,所以有点洋派。他在天津租界里买地盖房,儿子也都送出去留学。父亲和三叔留日,五叔七叔留美,八叔留法……除了老姨太生的两个,差不多都送出去留学了。
我对祖父的全部印象就是全家福的照片,还有他的画像。画像,当时称作“影像”。那时已经有摄影这回事了,我手头也还有祖父的“全家福”,但没见过单独的相片,只见过他的影像。祖父的影像是齐白石画的。齐白石那时小有名气,没后来那么大名气,给人画像也是糊口,不是太贵,也不那么稀奇。影像很大,我想要比单元房的一扇门还大,到祭祖时就挂出来,前面摆上供品。影像上的祖父八字胡,穿布衣,不戴官帽,像《十五贯》里微服私访的况钟那种样子。并排挂的是祖母的影像,凤冠霞帔,很正式的朝廷命妇的装扮,和祖父的像在一起,一个随便,一个很正式,真有意思。
祖父祖母之外,旁边还有一位,影像小一些,一起受祭拜,应该是祖父的继室吧。这是我推断的,因祖母死得早。不可能是姨太太,祭祖时,若是有哪位姨太太已过世,也绝不可能在祭拜之列的。祖父有一个妾,后来我们称作“老姨太”。过去当官的三妻四妾很普遍,祖父只有一个,算少有的了。他不喜欢这些,也反对儿子们讨小老婆。
我们的祖籍是泗州,具体在现在的盱眙,但是家里不大有人提起那里,会说到的是淮安。杨殿邦当漕运总督时,就把家安在那里了。即使是淮安,我也从来没去过。《人民日报》原来的文艺副刊主编袁鹰是淮安人,有一次见面,他说小时候住的就是你家的宅院。也不知他怎么知道那房子过去是杨家的,也许比较大,杨家有地位吧。一个熟人曾经住在你家过去的房子里,这事想想很好玩,但事实上他知道房子是什么样,而我是一点概念也没有的。
包括祖籍泗州,我都是这两年才知道。那里还要搞什么名人故居,和我联系,要我提供杨家的情况材料什么的。我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两个孩子去了一趟,结果反而是他们从宿迁方面知道了一点家族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