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西藏文化之所以让许多人感到神秘,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藏传佛教的存在。这片雪域高原上的寺院、佛塔、经幡,无处不在的“六字真言”和玛尼堆,雄伟的布达拉宫和大昭寺、小昭寺,都是藏传佛教的外部标志,实际上,藏传佛教的丰富内涵远远不止这些,它的独树一帜的活佛转世制度,显、密兼修的修行次第,浩如烟海的经典文书以及壁画、塑像、唐卡等佛教艺术,都蕴藏着巨大的知识含量,吸引着海内外人们的目光。
藏学大家王尧先生亲自为你讲解藏传佛教的历史和现状,讲解藏传佛教的主要特点和精神内核,带你走近藏传佛教,走近西藏文化,走近西藏。
作者简介:
王尧,1928年生于江苏涟水,原就读于南京大学中文系,1951年就读于中央民族学院,师从著名语言学家于道泉先生,后留校任教至今。曾任奥地利维也那大学、德国波恩大学、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客座教授,现为中央民族大学藏学院教授、藏学家、民族史学家、中央文史馆馆员、北京大学兼职教授、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特邀研究员、波恩大学《藏文历史文献》刊编委(1981年起)。
王尧先生毕生从事古藏文资料收集和研究工作,成就斐然,著有《宗喀巴评传》、《西藏文史考信集》、《王尧藏学研究文集》(1-5卷)等,发表论文数百篇。
试读:
第一讲 全民信仰宗教
一、藏传佛教与汉藏关系
藏族是一个全民信仰宗教的民族,这就需要先谈宗教问题。我国有五大宗教: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天主教和基督教。它们都是从事正常宗教活动,过着正常宗教生活的宗教。它们有宗教的经典,宗教活动的场所,以及宗教的戒律。“法轮功”大家都知道,那就不是宗教了,我们特意考察过,法轮功这样的邪教,为什么在藏区、新疆就没有其活动的空间呢?因为它活动不了啊!因为它完全是寻章摘句,拼凑出了一个所谓的“法轮大法”,藏族同胞们看后肯定会说:“呸,什么东西!”
我们再来看看伊斯兰教,它在国外是和民族糅到一块的,那么,我们对持伊斯兰信仰的人究竟该如何对待呢?我国有十个民族信仰伊斯兰教:回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柯尔克孜族、乌孜别克族、塔吉克族、塔塔尔族、保安族、撒拉族、东乡族,我所见到的一个统计数字说,其信仰总人口为二千九百万。我国省级自治区中,有两个为伊斯兰教信仰的自治区,即新疆和宁夏,这么广大的地域,这么多的人口信仰斯兰教,那么这些伊斯兰教徒和信仰其他宗教的人,以及无宗教信仰者,在我国是如何相处的呢?长期以来,以仁、爱为中心的儒家思想促成的融合,使伊斯兰教在我国,近若干年来很少出现冲突,至少没有像在中东地区那样,产生伊斯兰教各派别之间以及伊斯兰教与其他信仰之间的那种冲突。
那么佛教呢?我们知道佛教也是一种外来宗教,中国人以一种博爱之心接受了产生于印度的佛教,并逐步将中国的思想融入到佛教中来,使之成为中国人能够接受的宗教。在西方,荷兰人许里和(Erich Zürcher)写过一本很出色的关于佛教为何在中国传播、发展和扎根的书《佛教征服中国》(The Buddhist conquest China ),于1972年出版,影响很大,也颇有些真知灼见,令人信服。大家不妨找中文译本一读。
中国人的佛缘:佛教的三大分支
现在世界上,佛教有三个大的分支:一是北传大乘佛教,其传播地区为中国、朝鲜、韩国、日本等国,它们都是通过中国,以汉传的经典为中心来传播的。二是南传小乘佛教,范围包括今天的缅甸、斯里兰卡、柬埔寨、泰国、越南及中国云南的西双版纳及德宏地区等地。三是金刚乘,我们现在也将其归入大乘范围,它以菩萨乘思想为中心,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藏传佛教。这三个分支我们中国都有,所以中国人和佛教是特别有缘的。佛教传入中国已近两千年,已成为中国思想的一部分。
藏传佛教不叫“喇嘛教”,汉传佛教不叫“和尚教”
藏传佛教,它不仅传入我国藏族地区,还传入蒙古族地区、裕固族地区、土家族地区。我们曾经接受了日本人的称呼,称它为“喇嘛教”,但藏传佛教界不承认这一称呼。早期,在北京成立藏传佛教研究会时,有人建议叫“喇嘛教研究会”,就有一位大师上台发言,认为不能叫“喇嘛教研究会”。实际上,在藏地,不是所有出家人都可以叫喇嘛,只有一些有知识的、有转世等级的,方可称为喇嘛。汉人不了解这一情况,见到穿红袍者就叫喇嘛,甚至还有什么“老喇嘛”、“小喇嘛”之类的称呼,这样的称呼是不妥的。日本人所谓的喇嘛教,是从英文“Lamaism”套过来的,但我们不应采用这一称呼。一些藏族朋友私下里也说过,你们叫我们的宗教为“喇嘛教”,你们的出家人称“和尚”,我们称你们的宗教为“和尚教”,可以吗?因此,我们不取“喇嘛教”之名,而称其为“藏传佛教”。学过藏语文的知道,其藏语名称为“bod-brgyod-nang-pavi-chos”,它是指在藏区传播的,或通过藏区传播的佛教。
萨迦寺藏传佛教僧人
“佛教占领舞台,上演苯教节目”
我们知道,在藏区它是全民信仰的一种宗教,可能会有人说,在藏区至少有两种宗教,即佛教和苯教(bon-chos),怎么可以说藏传佛教是全民信仰的宗教呢?不错,藏区确实有苯教这么一种宗教。根据文献记载,佛教传入藏区是公元7世纪的事,在此之前流传于藏地的宗教即是苯教,藏语称为“bon”。但当佛教传入后,二者经过长期的摩擦、融合,今天,苯教几乎已成为佛教的一部分而存在。苯教典籍中保留了西藏大量的传统文化和历史,四川藏区就是苯教盛行的地区,今日的旅游胜地九寨沟、黄龙正是苯教的活动中心。德国宗教学者H·霍夫曼曾经说过:“在藏区,似乎是佛教占领了舞台,可上演的是苯教节目。”(见于他的著作《西藏的宗教》(The Religions of Fibet )的序言。)
汉人的功利主义信仰
藏传佛教为藏族全民信仰的宗教,那么汉民族的宗教观念是怎么样的呢?汉民族接受的是孔子的学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宗教涉及生死问题,而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因此我们对宗教往往不够虔诚,任何宗教都可以拿来为我所用,对太上老君、对上帝、对释迦牟尼都要拜一拜,这就是汉民族的宗教态度。对任何神灵都要膜拜,好让他们来保护自己,以求得自己的平安,但对任何神灵实际上却并不虔诚,虔诚地为某一种宗教献身在我们这里是不存在的。大家想一想,在中国历史上有没有像西方历史上那样的宗教冲突与杀伐,譬如十字军东征之类的事件?太平天国运动也仅仅是打着宗教的旗号而已,其实它仍旧是民族战争,中国内部的民族战争。侯宝林先生关于老太太请佛龛的相声《请佛龛》也说明,我们汉人的信仰是功利主义的。以前的人对于扮演警察角色的灶王爷,必须说“请”,但又因为购买它而花去了几毛钱,牵得肋骨疼,所以咒它为“破玩意儿”。汉人的这种功利主义信仰,与藏族全民信仰佛教、虔诚信教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藏胞的虔诚:用额头磨亮一圈墙
我曾在西藏工作过多年,跑过许多地方,对藏族人民有深厚的感情。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情:“四人帮”垮台不久,我受中国社科院宗教研究所的委托,去西藏搞调查,去了解有多少人次、多大比例的人群要求开放寺庙,因为寺庙在“文革”期间被关闭了。那期间有一个发现令我十分震撼,就是大昭寺周围与人头齐高的一圈墙上油光闪亮。我们知道,这是礼拜者以头抵墙留下的,这充分说明了因为宗教生活不能实现而在人们心目中产生的痛苦是何等巨大。拉萨市宗教管理局的同志曾告诉过我这么一件事:在他们尝试开放大昭寺期间,某次,有一位藏胞进去后,围绕释迦牟尼像转了一圈,将一个小包塞到下面,人们感到奇怪,后来经过检查,发现原来是四百元人民币。大家想一想,1978年的四百元钱,是一个公务员半年多的收入啊!藏胞对宗教信仰的虔诚可想而知。
大昭寺广场全景
总之,藏族是全民信仰佛教的,这其中包括苯教,因为今天苯教实际上是作为佛教的一个分支而存在的,当然,历史上的情况另当别论。
天下没有纯粹的汉族
汉族是全世界人口最多的民族,中国十三亿人中有十二亿一千万是汉族,可是我们要想找一个标准的汉族,纯粹的、百分之百的汉族,没有!谁敢说自己是纯粹的汉族(pure Han/Chinese)?汉族,也就是现今的“Chinese”,实际上指的是中华民族主体。这个汉族从何而来,为何如此之大呢?这与汉朝有关,是汉朝逐步用起来的称呼,在此之前,则叫作夏。由此以降逐步形成的汉民族,实际上是融合了许多民族。
远的不说,就说说汉末的“五胡乱华”吧。匈奴、鲜卑等民族到哪儿去了?这些民族了不起啊!他们曾在黄河以北,乃至淮河以北建立了王朝,前后达二百八十余年。那时,他们是政治上、经济上占绝对优势的统治民族,统治着夏的后裔——汉人。原先他们是胡人,通过和夏的后裔接触,逐渐地,胡人汉化,汉人也胡化了,后来大家都成了汉族,这是当时北中国的局面。
以《木兰辞》为例来说明这一情况。该故事发生于南北朝时期的北朝,其中有“昨日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这样的句子。大家知道,“可汗”是指胡人的首领,而“军书”是胡人在占领区屯垦,编造名册,以备闲时种田、战时征召打仗的一种产物。木兰的父亲可能是一个“特种兵”,所以才会“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那么,此时的木兰是怎么想的呢?“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所以她想代父出征。可见木兰是个有孝心的人,而忠、孝这样的观念本是汉人的观念,也就是说,木兰具有汉人的思想。让我们再来看看战争发生的地点,“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在黄河边上,也就是北中国呀!“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也就是说,到了北京郊外燕山山脉了。据此我们想,木兰可能不是汉人,她或许是汉化的胡人,或者是胡化的汉人。我们的古人很聪明,给木兰取了一个姓——花,叫花木兰;木兰的父亲叫“花弧”,“花弧”者,“化胡”也,汉人化胡了!汉人化胡也罢,胡人化汉也罢,都说明纯粹的汉人是不存在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再往后看,元朝时,蒙古人建立王朝,派兵到全国把守,再次造成民族融合。大哲学家梁漱溟先生、地质学家李四光先生等,都是蒙古人。到了清朝,满洲人进来了,又是一轮民族融合。于是,汉族成为一个大民族,就是这么来的。
俄语中为何称中国为“契丹”(kidai)
在座可能有学俄文的,在俄语乃至整个斯拉夫语系中,都称中国为“Kidai”,也就是“契丹”,这是因为当俄罗斯于公元10~11世纪兴起时,他们接触到的中国人乃是建立辽朝的契丹人。辽朝的都城建在了北京,我们今天说北京是千年古都,其建都之始就在辽朝契丹人的时候。后来横跨亚洲的辽国到哪儿去了?契丹人都被杀了吗?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大屠杀。移民了吗?那么移到了何处?其实都已经融入到汉民族中来了。所以百分之百的汉人是不存在的。也因此,汉人是没有民族优越感的,汉族是融合了诸多民族的优点后才形成的。周恩来总理在1960年青岛民族工作会议上说,汉民族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民族,没有民族优越感,汉民族实质上是一个“大杂烩”。目前,我们汉藏两个民族的相处也是经历了这一过程的。
学习宗教时,特别是现在的西方学者,认为佛教能够拯救西方文明的危机,这种呼声很高。但要学习佛教,有两种文字必须学习,一是汉文,一是藏文,这就导致了现在的西方有很多人在学习藏文。为什么学习藏文呢?因为有藏文的《大藏经》。这点我以后再细讲。
满蒙藏联盟:“满洲”和“文殊菩萨”是同一个词
藏传佛教在中国是得到认可的宗教,她和藏民族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而居住在我国东北的满族人原先信奉萨满教,后来也改信了藏传佛教,这始自何时呢?根据文献记载,应始于五世达赖早年时期。当时,五世达赖正在和噶玛噶举派支持的藏巴汗争夺政权,需要争取外部支持,这时明王朝已经日暮西山,就有高人支招,建议他与满洲取得联络。五世达赖和四世班禅采纳了这一建议,派人绕道蒙古地区,前往满洲大本营奉天,也就是今日的沈阳。当时掌权的是皇太极,他派人热情接待了西藏来人。藏人说,我们会算,算到满洲将会取代明朝。为什么呢?因为你们叫“满洲”,这和文殊菩萨是同一个词——文殊菩萨梵文名称为“Manjusri”,你们是文殊菩萨的化身,所以一定能得天下。皇太极听得那个舒服啊,连说:好的,好的,我们愿意接受喇嘛的祝福。从此就初步形成了满蒙藏的联盟。后来满洲人进关称帝,利用的就是这一联盟,而这一联盟是巧妙地利用了宗教后得以形成的。从此,西藏人向清廷上奏章时,称皇帝为“文殊大皇帝”,满族也就接受了藏传佛教,使它进入了宫廷。顺治入关后不久,即派私人代表伊拉古克三前往藏区与五世达赖、四世班禅共商大事,并邀请喇嘛进京,五世达赖接受了邀请。
五世达赖进京
五世达赖进京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当时,就如何迎接五世达赖问题,满臣主张出迎,汉臣则强调君臣之礼而反对出迎,最后采取了皇帝出猎路遇的方式,将五世达赖迎进了北京城,时在1652年。
五世达赖觐见顺治帝(清,布达拉宫壁画)
我们知道,满洲人入关是在1644年,也就是说,满洲人在入关仅仅八年后,就迎请达赖进京了。那时,达赖的办公场所不是在布达拉宫,而是在哲蚌寺的甘丹颇章,达赖也还不是领有全藏大权的宗教领袖,但达赖进京率领了三千人的庞大队伍,一路向北京而来,最后人进了京城,马则留在蒙古岱哈池水草丰美的地区放养。1652年底,在京城南苑,顺治帝以打猎为名,在半路上接到了达赖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