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如今,程序员为我们构建了一个由代码创造的新世界。作者在这本书中对程序员的世界进行了人类学意义上的思考:他们是谁?他们是如何思考的?他们的世界中什么才称得上伟大?什么才能让他们停下来思考?程序员是当今世界颇有影响力的人群,他们的文化丰富了人类的文明。
本书通过细致的描写,让读者们近距离接触到全球最顶尖的程序员,包括脸书动态消息、谷歌人工智能等开发团队的成员等。从天才程序员到编程菜鸟,从后端开发到前端设计,汤普森在其采访中发现了行业之中独有的精神气质——融合了对逻辑的忠诚、对效率的痴迷、对解谜的热爱以及对挫败的超强忍耐力。
这本书不仅为我们生动地刻画了互联网时代的天才程序员群像,还深度挖掘了互联网的精神内核。也正是程序员永远热血的探索精神和永无止境的创新力进一步推动了人类文明的进步。
作者简介:
[美]克莱夫·汤普森
美国知名的科技作家,《纽约时报》杂志特约撰稿人,《连线》杂志专栏作家,曾是奈特科学新闻学者。他因撰写科技、文学、历史与哲学方面的深度报道而闻名。他的新闻报道曾获得多个奖项,包括海外新闻委员会奖和镜子奖。
试读:
第一章 改变世界的一次软件更新
The Software Update That Changed Reality
圆圆乎乎的脸庞,大大咧咧的性格——程序员鲁奇·桑维在23岁那年成为脸书(Facebook)的一员。2006年9月5日凌晨,出自桑维之手的软件更新改变了世界。
桑维在印度长大,她的父亲经营着一家重型机械租赁公司,客户主要是港口、炼油厂和风车的承建商。儿时的桑维总是期待着某一天女承父业。但在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CMU)就读期间,桑维对计算机工程专业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让她一发而不可收。学习的过程就像是在不断地解决谜题:怎样才能让算法更高效?怎样才能修补蹩脚的程序漏洞?桑维大脑中的每个角落仿佛都被这神奇的智力博弈占据了,她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和编程有关的问题。她告诉我:“我总是沉迷其中,废寝忘食,很难不去想它。”
按照编程界的标准,桑维应该算是“后来者”,她的同学基本上都是男生,他们从八九岁打电玩的年纪就开始编程了,很多东西简直是手到擒来。但桑维没有气馁,她勤恳上进,成绩优异,毕业之后就被纽约市曼哈顿的一家金融衍生品交易公司聘用,从事数学建模工作。
桑维来到纽约,走进办公室,眼前灰蒙蒙连成一片的格子间让她呆若木鸡。在这个地方工作,她可能永远无法改变世界。为金融交易编写代码,就像机器中的一个齿轮,这不是她的梦想。桑维渴望工作的地方应该以技术产品为核心,以计算机科学家为主力,她希望自己的工作能够带来切实的产品,是人们在生活中真正能用到的东西,譬如自己在大学时开始使用的脸书,她想要参与类似的平台搭建工作。而且,脸书也让桑维有点儿上瘾,她时常登录脸书与大学同学联系,密切关注他们的动态。
金融公司的工作桑维一天都没做,果断辞职后,她跑到了旧金山,在数据软件公司甲骨文找了一份工作。突然有一天,桑维接到大学同学的邀约,让她到脸书来看看。
当时的脸书还是一家小公司,是一个仅面向大学生群体的平台,其他人用不了。桑维找到了脸书的办公地点:一家中餐厅的二楼。她发现公司里绝大部分都是白人男性,其中就有刚从哈佛大学退学的马克·扎克伯格。他穿着破旧的凉鞋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还有亚当·德安杰洛(扎克伯格早年的编程启蒙老师),还有达斯汀·莫斯科维茨(扎克伯格在哈佛时的室友)。他们的工作强度很大,杂乱的桌面上摆放着永远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但办公区域旁边就是休息室,有点儿像宿舍,他们也爱在那里打电玩,有时候他们还会到公司的屋顶上晒晒太阳。刚好在那段时间,脸书请涂鸦艺术家崔大卫(韩裔美国人)在办公室墙面上绘制了壁画,据脸书早期员工埃兹拉·卡拉汉描述,其中一幅是“一位丰满魁梧的女性穿着‘疯狂麦克斯’风格的服装,骑在一头斗牛犬身上”。大家都极力想要为脸书带来改变,接连不断地写出新代码,让用户尝试新功能,其中就包括Poke(戳一下)——可以发送在阅读后定时消失的信息,以及Notes(网志)——可以发布更长的帖子。他们喜欢剑走偏锋,险中求胜。有时候,一个新程序的编写过于匆忙,可能会带来意料之外的影响,往往是代码被发布到网站之后,他们才发现问题所在。所以,很多时候他们会在凌晨推出新代码,屏息静待网站会不会崩掉。如果新代码成功了,他们就能松口气,要是网站真的崩了,大家就得热火朝天地修补代码,时常折腾到第二天清晨。有时候和新代码较劲儿也没有用,那就得“恢复”原始代码。扎克伯格的名言中有一句是“快速前进,打破常规”,桑维特别喜欢。
她说:“(脸书)很不一样,充满活力,充满生机。大家一直都在忙,每个人都很忙,而且每个人对待自己的工作都特别投入……可以感受到那种能量。”如今,脸书已经是辐射全球的互联网巨头,谁又能想到在2005年的时候,脸书面临的困难之一就是缺人,公司迫切需要找到更多编程人员。当时,硅谷很多经验丰富的软件工程师认为,脸书引发的狂潮应该很短暂,在互联网的世界中不过是昙花一现,所以他们对脸书的岗位没有太大兴趣。而桑维抓住的时机非常完美:她很年轻,所以赶上在校园中使用脸书的热潮,知道它有多容易让人上瘾;但年纪又足够大,她刚好获得了硕士学位并且想从事编程工作。一个星期之后,脸书聘用了桑维。她成为公司首位女性软件工程师。
桑维很快就接到一项艰巨的任务。扎克伯格和其他的联合创始人认为,脸书的使用体验迟缓又不方便。在脸书运行早期,如果想知道自己脸书好友的动态,你就得进入对方的主页,这个过程需要用户积极主动去思考和判断。可能某一天有人发布了一些特别有料儿的信息,比如刚分手,一条小道消息,一张特别吸睛的照片,等等。如果当天刚好忘了去对方主页查看,你可能就错过了这些信息。实际上,脸书的用户体验就像一个人住在一幢公寓大楼里,你需要不断打探消息才能知道邻里发生的事情。
扎克伯格希望简化这个过程。那个时候,他每天都揣着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他设想的新功能——“动态消息”,当用户登录脸书账号时,动态消息会在页面中罗列上次登录到当前为止所有朋友发布的消息。这就像社交圈中的超感官知觉,只要有人发布了新动态,系统就会叮的一声提示你,该消息就会进入你的视线。对脸书来说,动态消息可不是小动作,不像是增加了一种新字体或新色度那么简单,这个功能将会重塑人们关注他人的方式。
现在,桑维的任务就是把动态消息这个功能开发出来。同时参与这项任务的还有克里斯·考克斯、马特·卡希尔、金康新(KX)、安德鲁·博斯沃思(扎克伯格在哈佛上学时的老师)。接下来是9个月紧锣密鼓的“战斗”——大家不断畅聊各种想法,然后各自埋头写代码,考克斯的计算机中总是大声播放着詹姆斯·布朗和约翰尼·卡什的音乐。桑维和其他程序员一样,夜以继日地投入编程工作,她时常在公司加班到凌晨,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洛杉矶的家中。因为长期缺乏睡眠,桑维在某次驾车途中差点儿出意外,于是她把家搬到了公司附近,有时候穿着睡衣就晃去办公室了,不过大家也不在意。对程序员来说,社交与工作总是交叉在一起,他们在上班时也可以打扑克或者打电玩。在2005年的一次录像访谈中,扎克伯格手中拿着聚会中常见的红色塑料啤酒杯,旁边一个同事还在倒灌啤酒。
程序员的世界就像男生俱乐部,对桑维来说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在她所熟知的计算机科学界中,男生总是占据主导地位,上大学时,她同届的150名学生中只有几个女生。这一屋子骄傲自负的男生,时不时就有人拉高嗓门,这个时候,桑维也会大声回击——她早已学会了“俱乐部”的生存之道。但是,对女性来说,“大嗓门”会带来负面影响。桑维说:“大家都说我特别咄咄逼人。这让我很难过。我并不认为自己咄咄逼人。”
即便如此,桑维也不想多惹麻烦,只想埋头写代码,因为这也是她最在乎的事情。在她看来,写代码是一个乐趣、意外与艰辛交织的过程。在创建动态消息的过程中,她和其他程序员要面对很多关于友谊的颇具哲学思考的问题,例如,朋友之间最想了解彼此什么信息?因为动态消息不可能把每个朋友的每个动态都展示出来。假设你有200位好友,每个人有10条新动态,那一共就是2 000条了,谁有时间每条都看?桑维和其他程序员需要制定一套规则,筛选每个人的动态,也就是给每个动态加上“权重”——以数字区分每个动态的重要程度。他们会在办公室中彼此提问,一直探讨到深夜——你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怎么样?值多少权重?一个人和一张照片之间的关系又值多少权重?
到2016年中,他们已经制作出了程序原型。某天晚上,考克斯坐在家里,史上第一个动态消息出现在他眼前——“马克上传了一张新照片”。(“手指一动,弗兰肯斯坦式的时刻出现了。”他后来开玩笑说。)到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动态消息的运行已经很流畅了,公司已经做好了将其推向公众的准备。桑维正式对外发文,标题是“脸书迎来了大变脸”,她向全球公布了这一产品。桑维写道:“该功能每天会带来个性化的信息推送,马克(扎克伯格)什么时候将布兰妮·斯皮尔斯加入他的‘最爱’清单,你的暗恋对象又恢复单身了。现在,无论何时登录,你都不会再错过这些信息啦。”桑维认为,这些改变“与目前互联网上的功能大不相同”。
在午夜之后不久,桑维和其他程序员将新功能推向了全球,动态消息正式诞生!团队成员打开香槟,热烈拥抱。正是这样的时刻让桑维热爱计算机的世界——编写代码,改变人们的日常生活。
但是出现了一个问题:人们讨厌这个新功能!
桑维和团队成员将新功能推出后的几个小时,大家挤在桑维的办公桌前等待着用户评论。桑维蹲在地上,扎克伯格站在桌前紧盯着电脑屏幕,同事KX就站在扎克伯格身后,伸着脖子看屏幕。每个人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扎克伯格后来回忆道:“我们当时认为(评论)一定会是好消息。”
结果事与愿违。沿着屏幕往下滑,评论基本上都是“烂透了”。脸书用户开始大肆反击,很多人威胁说要注销账户、抵制脸书,还出现了“鲁奇是魔鬼”等名称的小组。有一名叫本·帕尔的学生建立了“学生群体抗议脸书动态消息”的小组,短短一天就有25万用户加入。
他们到底在抗议什么?帕尔解释道:“大多数人不愿意让所有人自动知道自己的动态。动态消息有点儿诡异,有种被人跟踪的感觉。”确实,正如扎克伯格总结的那样,脸书的使用体验迟缓又低效,但是脸书用户似乎已经习惯甚至开始依赖这种低效体验。这让他们拥有某种舒适的秘密空间。比如,有人上传了新头像之后,如果不喜欢,几分钟后就可以换回旧的头像,也没有几个朋友会发现这个改动。但动态消息就像一个多管闲事又咋咋呼呼的大喇叭,生怕你有一次更新别人不知道。“嘿!丽塔和杰夫分手啦!她又单身啦!赶紧来看看!”
程序员是对的:这个发明确实改变了大家关注社交圈的方式。但是用户不确定的是,这种迅速而夸张地刷新注意力的机制真的好吗?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躁动持续了一整天,之后有学生开始到脸书的办公楼前扎营抗议,这逼得桑维和其他程序员只能从后门进出。网络上的动静就更大了,整整100万脸书用户(约占脸书用户的10%)加入了关闭动态消息的各个小组。
脸书员工开始探讨对策,并出现了两个阵营,一方支持关闭动态消息,另一方认为用户需要适应期。扎克伯格在第二阵营中,他认为,在最初的震动消退之后,用户会喜欢这个新功能的。桑维也表示强烈认同,不过她也承认,坚持保留动态消息,部分原因是出于软件工程师的自尊心。“为了它我花费了人生中整整9个月的时间,绝对不能轻易放手。”
扎克伯格的观点最终得到了肯定。即便如此,他也承认整个团队的行动过于仓促,其实应该在用户表示不满的时候做出让步。于是,脸书的程序员制订了新计划——增加隐私设置,用户可以禁止某些敏感的信息出现在动态消息中。又经过48小时加班加点的整改,脸书正式推出隐私设置功能。扎克伯格也在脸书上公开表达歉意:“我们这次确实搞砸了,(我们)没有做好解释新功能的工作,更没有做好让大家掌控新功能的工作。”不过,扎克伯格依然坚信,假以时日,动态消息肯定会大受欢迎。
果不其然,动态消息让人躁动,也让人沉迷。事实证明,这个每日更新的新鲜事报道释放出巨大的价值。用户查看消息,更新的动态会滚动出现,朋友们的生活动态生动地呈现在他们眼前。自动态消息功能推出后,桑维及其团队发现,用户使用脸书的时长增长了一倍。而且,用户形成小组的速度也大大提升。这也在情理之中。如果你看到自己朋友加入某个政治话题小组或乐队粉丝小组,你会不动心吗?之前提到那些抗议动态消息的小组,其实也正是因动态消息功能的出现才得以迅速扩张的,说来还有点儿哭笑不得。(当然,还有一些更有意义的小组也因此而建立,在动态消息推出后,脸书平台上形成的第二大小组就在呼吁关注达尔富尔种族屠杀事件,第四大小组则倡导乳腺癌研究。)
甚至有观点认为,动态消息最终成为过去20年里影响最为深远的计算机代码之一。它的作用无处不在,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动态消息中,有人得知朋友刚刚生了孩子,有人看到了朋友的生活空间,有人看到了朋友的假期时光,有人发现了很多笑料,有人找到了很多猫咪表情。动态消息汇聚了极高的关注度,成为推动各种现象疯传的最强媒介之一。从感人催泪的小短片到碧昂斯的演出剪辑,从“阿拉伯之春”的宣传到恐怖组织伊斯兰国(ISIS)的招募录像,数不尽的内容通过动态消息得以传播。动态消息将人们联结在一起,也带来很多大众心理学上的新病症,例如“信息过度(TMI)”(接收的信息超出某人的承受范围),“错失恐惧症(FOMO)”(担心失去或错过某些事情的焦虑情绪)。
动态消息大大增加了用户使用脸书的时间。在美国,人均每日使用脸书的时间为35分钟。原因显而易见,动态消息的算法就是要根据用户的喜好推送消息,因此,算法会观察用户在脸书的每一次点赞、每一条转发、每一次评论,从而筛选出更契合用户喜好的动态进行推送。迎合用户的需求自然能够为企业带来极好的商机。2017年,脸书一年的广告收入达到400亿美元。然而,将极为庞大的注意力汇集到有限的领域也带来令人不安的副作用。动态消息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公民的话语讨论,如果有人想要故意传播误导性信息,散播谣言,或者诱发仇视情绪,动态消息就是非常高效的工具。在2016年美国大选末期以及特朗普总统任期的第一年,记者们发现,很多反面势力——白人至上主义者、时政假消息制造者——都在利用动态消息煽动舆论。更可怕的是,动态消息的设置就是要过滤掉与用户喜好不匹配的信息,这似乎也加深了美国党派之间的分歧。
2017年2月,也许扎克伯格也开始怀疑自己打造的动态消息了。他发表了5 700字的长文,似乎是为脸书在当前政治分歧中的影响表达歉意,但语气又非常隐晦且带有防御性。该文写道:“我们在脸书的工作是为了给人们带来尽可能多的最积极的影响,同时减少可能由技术和社交媒体制造的分歧和孤立领域。”
“同时减少可能由技术和社交媒体制造的分歧和孤立领域”,这个公司宗旨的措辞简直审慎得出奇。相较于“快速前进,打破常规”,前者更加慎重,也许,其中也默认了有些东西不应该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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